委托人DOCTOR

委托人DOCTOR

时间:2021-04-01 14:26:09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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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托人DOCTOR:精彩试读

委托人DOCTOR小说精彩片段:她喜欢赢一场官司就给自己买一双新鞋。上个案子赢得漂亮,她买的鞋也特漂亮,镶嵌水晶的细跟小羊皮,蒂凡尼蓝,并不是那么奢华,却又挡不住耀眼。她永远记得当初趴在他背上时看到他鬓边流的汗,她的心口是热的,有点紧张,就像现在一样——怕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只是现在看来,有点不妙。 《委托人DOCTOR》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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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托人DOCTOR》精选:

她永远记得当初趴在他背上时看到他鬓边流的汗,她的心口是热的,有点紧张,就像现在一样——怕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莫澜觉得今天脚上这双新鞋不太合脚。

她喜欢赢一场官司就给自己买一双新鞋。上个案子赢得漂亮,她买的鞋也特漂亮,镶嵌水晶的细跟小羊皮,蒂凡尼蓝,并不是那么奢华,却又挡不住耀眼。

只是现在看来,有点不妙。

她从电梯里出来,走了两步就不得不停下来揉脚踝。脚跟处那块皮肤更是一碰就火辣辣地疼,大概已经磨破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胸外科,形形色色的病患、家属和医护人员从她身旁匆匆而过——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她这点小小的疼痛,没人会放在眼里。

为生计,或仅为求生,在医院里生命的内核无非就这两样,简单直白。

她今天是为生计来的。

要找的人不在,护士长对她还算客气:“林主任不在办公室,要不你改天再来?”

莫澜笑道:“前天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改今天来了啊!他今天也不进办公室?”

“不好说,要来也得下午了。”

“那不要紧,我就在这儿等他来。您去忙,不用招呼我了。”

她说完就施施然在长椅上坐下,护士长欲言又止,终究没再说什么,走开了。

双脚终于得以解脱。莫澜从包里翻出两个创可贴贴在磨破了皮的脚后跟,然后摸出粉饼和唇膏补妆。

职场如战场,战场当然不会囿于那一米见方的办公桌,而总是交织了彷徨、焦灼、兴奋、算计,以及各式各样的等待。

她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等待,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到了饭点就拿出买好的麦当劳套餐开始吃。

等人就怕错过,她连午餐时间也不愿意拿来冒险。

坐她旁边的一个小女孩从刚才就一直盯着她看,开始可能是因为好奇,这会儿肚子饿了,看到有人吃东西,眼神就不太一样了。

六七岁的孩子,坐在医院病房外无人照看,三餐不继,大多就是至亲生病住院,且病得不轻,没人顾得上管她。

人情冷暖看得太多,很容易就磨掉人的同情心。莫澜全当没看到,慢慢啃完了手里的香芋派,又吃掉了一整盒麦乐鸡块和炸薯条,剩最后一个嫩鸡汉堡的时候才慢条斯理地拆开包装纸,掰下一半递过去:“要不要?”

小女孩盯着汉堡使劲咽了咽口水,却没有立马伸手去接,反倒是别开了眼。

有戒心和羞耻心不是坏事。莫澜道:“你看到刚才那个护士跟我说话了吗?他们都认识我,我不是坏人。肚子饿了就要吃东西,你不要我就吃了。”

小女孩这才重新看过来,却喃喃说了一句:“我还没洗手呢……”

“没关系,吃完再洗。”

“可是……可是,你也还没洗手呢!”

莫澜愣了一下,哂笑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懂吗?你看这么多病房里都住满了病人,可没一个是因为吃汉堡不洗手住进来的!”

不领情就算了,还挑剔她的毛病。莫澜收回手,在那半个汉堡上狠狠咬了一口,又自顾自地吃起来。

小女孩有点委屈,看了看她,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道:“……是程医生说的,吃东西前一定要洗手。”

莫澜下意识地问:“哪个程医生?”

不该问的,她明明知道,这偌大的胸外科,只有一位姓程的医生。

她只要仰头就能看见,她身后这间病房的主诊医生一栏也写着程东的名字。

于是在静谧的叹息中,有遥远的往事迎面撞上来。以前每次她等不及要尝他刚烧好的菜,都会被他拍开爪子:“去,洗手去!”

那个人,不管有没有穿着白大褂,永远都那么爱干净。

小女孩最终还是接过她另外那半个汉堡,并且告诉她,程医生值班的时候就在斜对面第二个房间休息。

那是医生值班室。

她终于笑了笑:“我知道。”

午饭时间过后,林主任回来了,把办公室门一关,仍然不理会莫澜。

护士长肖若华有点抱歉地朝她笑笑:“今天有科室检查,我看主任一时半会儿是没空了,要不你找个地方边休息边等。”

莫澜看向不远处的那道门:“我能不能到值班室看看?”

“可以啊,今天中午刚好没人在。你跟我来。”

她们站在医生值班室门口,莫澜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节同时异,物是人非。

值班室的门从里面打开,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走出来的只是打扫卫生的保洁员。

肖若华看了看她:“进去吧,现在医院的硬件条件可比过去好多了。”

的确是好多了,住院大楼里外都做了新的修葺,更气派更宽敞了。值班室里不仅有床,还配备淋浴间,床和床之间有帘子,可以隔开相对私密的空间。

医生们写病历、问诊有另外的办公区域,高级别的医生有单独的办公室,值班室只是休息睡觉的地方。

程东经常一台手术站五到八小时,手术完成后困极了,会在公用的医生值班室里睡一觉。

岁月更迭,但人的某些习惯还是很难改掉。

莫澜看到矮柜上放着的马克杯,在这个仅供医生睡觉休息、几乎没有任何个人物品的房间里,桌上那一只杯子非常显眼。

程东有轻微洁癖,不管到哪里都要带自己的杯子喝水。他喜欢黑白菱格如棋盘的花纹,就像这个马克杯一样。

她看了杯子一眼,逼着自己调转视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程东今天不在吗?”

肖若华说:“大清早就上手术去了,还没结束。他现在有单独的办公室了,不过还是喜欢睡这里。”

她抚着那只杯子没再说话,肖若华也就不忍心再多说什么。

当年莫澜跟程东结婚的时候,她也收到请柬,高高兴兴去参加了婚礼。见新娘子几乎没有娘家人,也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就帮她拦门、封利是,教她怎么点烟和应付闹洞房。然而谁能想到那时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小两口,这么快就分道扬镳?

她这份无声的体贴莫澜心领了,朝她笑了笑:“肖姐,您去忙吧,不用管我,我在这儿等一会儿就好。”

肖若华点头,病区仿佛永远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她不可能陪她在这里等。

“那你就在这里先等一会儿,主任有空了我就过来叫你。”

莫澜点头。

肖若华关上了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门从外面反锁了。等莫澜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出不去了。

她拉住把手使劲晃了晃,听到门和锁之间哐哐作响的声音,心里的不安就像洪水一样漫上来,堵得她呼吸都困难。

她这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幽闭恐惧症,但当她被独自禁锢在一个无法自由进出的空间时,真的有很多不好的回忆汹涌而至,那种感觉就好像把那些糟糕的事情又重新经历了一遍,让人本能地想要躲避和保护自己。

她其实是有脱下高跟鞋砸锁的冲动的,但她不敢。肖护士长说今天有科室检查,那八成是故意将她困在这儿的,如果她大张旗鼓地又砸又喊,就算是出去了,也没法好好跟林主任坐下来谈正事儿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去想点别的事情,可医院里非蓝即白的色调,干净得过分的房间和空气里消毒药水的味道像空洞似的吸噬了她的思绪。她目光所及的地方,只能看到角落矮柜上的那个马克杯。

她把杯子紧紧抓在手里。杯子洗得很干净,可上面好像还留有她熟悉的气息。

程东当年用的杯子全是她送给他的,杯底都刻了他俩姓氏缩写M&C的字样,算是她小小的恶趣味,但他好像从来都没发现过。

她把这个杯子翻过来,杯底什么都没有,看来她送的东西,他全都换过了。

没有惊喜,却还是让她安下心来。

莫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来的时候还抱着那个马克杯。

她抬头看了看钟,知道今天正事儿八成是办不成了。刚坐起来,就听到门口有人拿钥匙开门,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把鞋子踢到床底,伸到床边的腿也悄悄缩了回来。

门口传来男人扬高的声线:“我不吃了,你们先去吧!”

这个声音清朗好听却略显疲惫,因为在手术台上大半天时间没喝过一口水,还带了一丝沙哑。

莫澜的心脏咚咚跳得飞快,她有点害怕他一进门就会找杯子喝水,而他的杯子还在她手里。

还好,程东进门只脱掉了白大褂,换了一双拖鞋。他贴身的衣服几乎全部被汗水浸湿,后背尤其明显,湿乎乎深色的一大块。他毫不犹豫地把这件也脱下来,露出身上麦色的肌肉线条。

莫澜这才明白他是打算冲凉。

这下就算门没有反锁,她也走不了了。

她跪坐在床上,从柜子的缝隙间看着程东精赤着上身走进淋浴房,里间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

洗澡对爱干净的人来说是享受,但他向来都洗得很快,换好了干净的衣服才出来。

矮柜上放着他的马克杯,而他刚刚进来的时候,它明明还不在那里。

值班床在柜子后面,床边还有帘子,他看不清里面的人,却看到床边浅蓝色小羊皮的高跟鞋,又细又高的鞋跟足有六七厘米。

医生不会穿这样的鞋来上班。他沉声问:“谁在里面?”

莫澜走出来,哎呀一声,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发现我呢!”

程东看到她,竟然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垂下眼睑道:“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来找你啊,听说你今天有台大手术,我早早就在这儿守着了。你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饭啊?”

“我不饿。”

“饿过头的人才说自己不饿,就像你以前喝醉了也总说自己没喝醉,趁机占我便宜。”

程东有条不紊地把换下的衣服收拾好,然后停下看了她一眼:“你到底来干什么?”

莫澜笑了笑,好吧好吧,她承认,他严肃起来还是挺有压迫感的。

她故意撩了撩长发:“我是说真的呀,我回国也挺长时间了,还没跟你碰过面,你就一点儿都不想我?”

她暧昧地凑近他,在幽闭狭小的空间里的,孤男寡女挨得这么近,假如对方也有意,靠鼻子闻也能闻出点什么来。

然而程东身上只有淡淡的水汽和皂香,他不喜欢沐浴露滑腻的触感和做作的香气,从来不肯用。

他明明没有变,还是很多年前她爱的那个男人,只不过对她已无动于衷。

她又退回来,依旧笑着,说:“既然你这么不待见我,那带我去见见你们林主任呗!之前住你们这儿36号床的那位老爷爷的案子可不能再拖了。”

程东终于微微变了脸色:“那案子你接了?”

“是啊,定金都收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

程东又不说话了,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往外走,拒人于千里之外。

“程东。”莫澜在身后叫他。

她也不知道叫住他还能说些什么,但就是沉不住气,甚至难得地带了丝急切。

他停住脚步,像是想起什么来,转身走回她身边,拿走了桌上放着的马克杯。

夜里,莫澜难得的失眠了。

她平时加班任务不少,常常开夜车到凌晨一两点,第二天早晨起来还要赶去开庭,一分钟都迟到不得,从来都只有睡不够,哪会睡不着呢?

都怪程东,男人无情起来,真是连鬼都害怕。

她没想过其实就是白天那一觉睡多了,补足了之前缺失的睡眠。实在睡不着她只好起来给自己热了杯牛奶,捧着豹纹的马克杯又想起白天的不期而遇,自嘲地笑了笑,坐在床畔慢慢地把奶喝完,到后半夜终于困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她从松软且凌乱过头的大床里爬出来,身上就披了套丝缎长睡裙,揉了揉满头乱发,打着哈欠拉开房门,被客厅里的人影吓了一跳。

“吓死我了,你怎么进门都没声音的?”

唐小优正用笔记本啪啪打字,她戴时下最流行的黑色大圆框眼镜,梳满头非洲人似的辫子,皮肤却是白皙光洁的奶油色,热辣背心箍紧年轻的身体,只隐约露出肩头一角看似红玫瑰花瓣的文身。

“我看你还没起床,就没叫你。你给我设指纹不就是为了不打扰你休息?”唐小优十指在键盘上翻飞,看也没看她。

莫澜这间高端公寓就她一个人住,大门的指纹锁却设了不止她一个人的指纹,备份钥匙也放在助理唐小优那里。

她不用朝九晚五天天去律所点卯报到,但工作是一天都不能落下的。她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唐小优就到公寓来跟她汇合。开始是她嫌开门麻烦干脆给助手设了指纹锁,后来唐小优觉得她这儿的wifi和打印机比办公室的还好用,在莫澜上庭或者会见当事人不用她跟的时候就直接来她公寓办公了。

莫澜也不顾及刚起床的邋遢形象,长舒口气,打开冰箱拿了罐咖啡出来,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唐小优抽走了。

“大清早就别吃垃圾食品了,餐台上有刚冲的咖啡,牛奶也热好了,你自己兑。”

莫澜看向餐台的咖啡机,果然有半壶现成的咖啡,难怪刚醒就闻到咖啡香,她还以为是幻觉。

她这位辣妹助理真没得说,不仅工作上很当用,生活里的琐事也一径包揽,为她分忧。

她恍惚了一下,曾经也有这么个人,想她所想,早晨起来不让她喝冷饮,冒着上班迟到的危险也要为她煮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喂,你没事吧?”唐小优动手冲了杯拿铁递给她,“你看起来不太对劲,不是说昨天去医院跟林主任谈好今天就去找委托人谈吗,你怎么都不去办公室?”

“我没见到林主任。”莫澜回过神来答她,一眼瞥见她手指,“哇,换了新指甲油啊?这颜色好漂亮,哪儿买的?”

唐小优见怪不怪地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给她:“猜到你会有这种反应,给你也买了。不用谢我,买三瓶才能有赠品,你那是顺带的。”

莫澜欢欢喜喜地接过来,坐在她对面就开始往指甲上刷新指甲油。

她不想谈某个事情的时候才会这样东拉西扯,唐小优也不多问。

等到莫澜把十个手指都涂得差不多了,咖啡也喝掉大半,才悠悠地说:“这两天我不在办公室,有什么人和电话找我吗?”

小优打开手机上的备忘录,一条一条念给她听,都是些常规工作上的事,只有一条:“有人打电话来问你要不要参加高中同学聚会,说是岐门中学百年校庆,机会难得。”

高中同学聚会?莫澜微微一凛,不由感到好笑,真没想到高中还有人记得有她这号人的存在,还神通广大地弄到了她办公室的电话。现在想想那时仿佛能锁得住青春的学校大门,那些黑色的铁栅栏和灰白色石柱在脑海里竟已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很多曾以为会永远鲜明如昨日的记忆早就变得面目不清了。

那所灰突突的学校都已经屹立百年了吗?

“莫律师?”小优见她出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莫澜从思绪中抽身:“要是再有人打来要我去参加同学聚会,你就帮我回绝。”

“理由呢?”

“忙,忙着出差、开庭、泡男人。”

小优嗤笑一声:“你有男人?”

莫澜十个手指的指甲油都涂好了,作势要掐她:“没见过吧?我故意藏起来不让你们见的,他外表高大威猛,内心细腻温柔,好到天上有地下无!”

唐小优自然是不信的,这世上大概也就唯有她自个儿坚信,她的盖世英雄依然爱她,终有一天会踩着七彩祥云回到她身边。

莫澜出门打了个车去会见当事人。车子停在一个老式住宅区门外,街道两旁植满郁郁葱葱的樟树,四周都是拔地而起的新楼,不乏负有盛名的天玺、豪庭、河岸等高端楼盘,随便一套都能卖令人咋舌的高价。旧楼逐渐被新贵包围,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不会觉得有违和感。

这样的老住宅区附近大概有两三处,在住房还靠分配的年代,也曾是香饽饽,一房难求,住的都是受人尊敬的专家和知识分子。

如今这里走出去的年轻一辈奉行人往高处走的人生准则,攒钱也好贷款也好,都赶着住进周围那样新起的高楼,老式的小区成了城市中怀旧的点缀,留下的住户也大多是老人了。

给莫澜开门的阿姨是钟点工,指了指屋里:“王老在里面下棋。”

“我是他的律师。”莫澜换上拖鞋,“他自己跟自己下棋?”

“不是,今天有客人来。”

莫澜穿过饭厅往里走,五十多平方米的房子本身也不大,还没走进客厅,她已经看到坐在阳台边对弈的两个人。

除了她案子的当事人王登学,另一个居然是程东。

“王老,您这步好像走得太急了。”

“年轻人有信心是好事,但这都已经兵临城下了,我看你还是早点认输比较好,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程东不动声色地举棋吃掉一子:“我下面可就要将军了。”

王老咦了一声,盯着棋盘搓了搓手:“你是孤军深入啊……”

这时程东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莫澜,没说话,也没有跟她打招呼的意思,目光很快回到棋盘上,仿佛刚刚只是看到了一团空气。

莫澜就是喜欢他这种爱答不理、冷冷淡淡的劲儿,心里已经调戏了他一百遍,面上却还要装作镇定自若,不嗔不怒地在客厅沙发上坐下,等他们下完这盘棋。

她眼睛不知往哪儿看,干脆就盯着程东的手瞧。外科医生的手常年泡消毒水照理不会很光滑,可他却保养得很好,恰到好处的白皙肤色,指节修长匀称,不论是执棋或是拿手术刀都那么好看,曾经在她身体里里外外流连的力道也拿捏得刚刚好。

只是曾经戴在无名指的戒指已不知去向,取下的时间太久,连戒痕都看不出来了。

她目光太热烈,看得自己都干渴起来,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钟点工倒了杯水给她,她接过来轻声说了句谢谢。

程东的手在半空犹疑了一下才放下,终于尘埃落定。

“将军!”王老大笑起来,“哈哈,你还说我走得急,你看你这才是欲速则不达啊!”王老已88岁高龄,赢了棋还是像个孩子一样高兴。

“我棋艺不精,跟您没法比。”程东一边收拾残局,一边谦逊地说。

“胡说,我看你下棋跟治病一样厉害,但是到后面心不定,才赢不了。”

明明是大好的局面,都因为分心,被最后两个臭招给毁了。

王登学看向莫澜,似乎直到这时才留意到家里多了位不速之客,问道:“你来有什么事吗?”

“我是您的代表律师,来了解下情况。王老您身体好一些了吗?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吗?”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你们是不是都巴不得我病得下不了床?”

莫澜不知道他口中的“你们”指的是谁,但显然不包括程东,他对程东的态度比对她亲和多了。

她还是保持微笑,说:“您住院的时候,情况确实不是太好。”

“那你要不要问问医生我现在能不能下床?”王老没好气儿地说,“程医生就是我的主诊医生,刚好他今天也在,你可以问他我恢复得怎么样。”

莫澜仰头看了程东一眼,他站起来真的很高,这屋里光线不是太好,所以尽管他半躬着身子整理棋盘,影子还是几乎遮住了她眼前的光亮。

她知道程东也在看她,但这样逆着光,她辨不清他眼里的含义。

她笑了笑,对王老道:“原来他就是你的主诊医生,可你不是要告他吗?”

“我要告的不是他,是那天给我翻身的值班医生!况且也不是我要告,是、是……”

王老话没说完就激动得咳嗽起来。程东连忙上前稳住他的身体,为他顺气之后扶他在躺椅上躺下。

钟点工端着水和药来服侍老人吃药,程东才放开手,蹙紧眉头对莫澜道:“你出来一下。”

客厅旁边的阳台摆满盆栽花草,有一盆水仙花长得特别好,纤长翠绿的叶子簇拥着黄蕊白花,有种朴素的妖娆。

地上还有好几摞高高的书堆,有的翻开来摊平,有的就这么堆着,书页都有些泛黄甚至打卷,看起来都已经有些年头了。

莫澜就站在书堆里,手指碰了碰水仙的花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程东说话:“你看这花多漂亮,咱们以前也种过的,怎么就养不活呢?”

真的,她也有喜欢花花草草和小动物的少女心,养过吊兰、水仙和碗莲,一样都活不了,更别说养小动物。那时还不流行养多肉,程东用他们都爱吃的火龙果给她种出两盆小小的刺球,她喜滋滋地拿去放在办公桌上,要不是后来程东接手,也差点难逃厄运。

后来那两盆刺球去哪里了?有没有真的结出火龙果来?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因为那之后不久,他们俩就离婚了。

程东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他站在堆满了书和花草的阳台,整个人有浓浓的书卷气,开口却还是冷冰冰的:“你在这儿见到我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为什么要惊讶?”莫澜笑道,“你总会想办法解决遇到的难题的,不然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程东了。”

“既然知道,你还来干什么?”

“一码归一码啊,你是好医生,我也要做好律师,王老是我的客户,维护他的权益是我的职责所在,不能因为他要起诉的人是你们就消极怠工嘛!”

程东冷笑道:“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莫澜耸了耸肩膀:“你指哪方面,尽忠职守还是唯利是图?”

程东抿紧唇沉默了半晌,说:“你回去,我会说服王老跟医院和解。”

“和解?要不是撕破脸,谁想闹上法庭?王老已经快九十的人了,住院期间你们的值班医生为他翻身导致他锁骨骨折,怎么看责任都在你们。要是有和解的意愿就罢了,咱们可以坐下来谈。可是你也看到了,我去找林主任好多次,根本连他的面都见不到。这要说起来,是你们不想和解。”

程东说:“我们早就提过和解,该负责的我们会负责。但出了事之后,家属就把他扔在医院不闻不问两个月,不理任何费用,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那么你们林主任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吗?”

程东仰头深吸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我早该明白的,跟你谈这些也不会有结果。”

他不再理会她,下午帮着钟点工把阳台的书收进来,又把王老书柜里另外的一部分书搬到阳台去,趁着日头好,放在阳光下暴晒防霉。

王老对莫澜这个理应是“自己人”的代表律师没好脸色,对程东却亲切又信赖。

莫澜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只好找个话题聊。她发现那些古旧的书本里有几本书名下方印着“王登学著”,于是问道:“王老,这些书是您写的吗?”

“嗯,好多年前的东西了,现在谁还看那些。”老人似不太在意,在物质生活尚不发达的年代,他已著书立说,然而知识的发展也是日新月异的,那时留下的东西早已蒙上历史的尘埃。

程东却拿了一本封面鲜亮的新书过来,说:“不是还有这个?加印了好几次,我看要迈入畅销书的行列了。”

王老把书本捧在手里,用一种很珍惜的口吻道:“是啊,都是贞仪的功劳……”

莫澜不解地抬头看程东,他似乎忘了刚刚两人间的龃龉,解释道:“贞仪是王老的夫人,已经去世了。这本书写的是他们的故事。”

“十五年啦!”王老感慨地念叨,“一转眼,贞仪已经走了十五年啦……”

莫澜觉得稀奇:“我可以看看吗?”

书是如今市面上已不多见的线装书,纸张是故意做旧的米黄色,内容不只有文字,还有老照片和二老的字画。从那个时代的书香门第走出的老一辈人大多有这样的修为,像王老会画水墨的人物和山水,而王老夫人则写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

文字是质朴而真挚的,写尽两人携手一生的珍贵回忆,以及失去伴侣之后的痛心和思念。

莫澜翻了翻书,问:“这本可以给我吗?我出钱买。”

“你喜欢?”老人还挺意外的。

“嗯。大概是因为我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自己的婚姻也经营得不好吧,特别喜欢看别人伉俪情深的故事。”她依旧笑着,像在说发生于别人身上的事,程东却敛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老似乎直到这时对她才和蔼了些:“你喜欢就拿去看,不要你的钱。”

“那就谢谢了,您人真好。”莫澜炫耀似的拿书朝程东晃了晃,才欢欢喜喜地放进包里。

走的时候外面下雨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即使白天也黑漆漆的狭窄楼道里,莫澜问程东道:“我今天没开车来,能搭你的顺风车吗?”

“不能。”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小气。”她在身后咕哝了一句。

他终于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莫澜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下,楼道里太黑也看不清楚,身体随着惯性而直接撞到了他身上,脚下的高跟鞋踩不稳往下滑,要不是程东手快扶住她,今天她就得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两个人以很别扭的姿势紧紧挨在一起,程东身上的体温让莫澜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时光回溯十年,他们第一次挨那么近的时候,好像也刚下过雨,天气湿热。她没吃午饭,也没有干净的运动服和运动鞋可换,于是在下午的体育课上被罚跑圈,眼前发黑晕倒在操场。程东刚好经过她的身边,他还差最后半圈就能满分完成一千米的测验,却还是停下来料理她这个病号,掐人中、轻拍她的脸,嘴里一直唤她“同学、同学”。

十六岁已有人情冷暖,新的学校,新的环境,她朝夕相处的同学们却并不喜欢她,见她晕倒大多惊呼一声,围拢来看看就算了,没人真的援手帮她。可能是不懂急救的技巧,也可能不愿担这个责任。只有程东一直在,当她是中暑,解开她衬衫的扣子降温,让她顺畅呼吸,最后也是他背她去学校的医务室,校医说她只是低血糖。她看到他松了一口气,然后默默转身离开。

是不是从那时开始,他已经展露出成为医者的天分?有位诺奖得主曾说,只有道德高尚的人才能成为医生。

她永远记得当初趴在他背上时看到他鬓边流的汗,空气里不仅有雨后潮湿的气味,还有两个年轻身体挥发出的汗水的微酸。她随他的步伐轻轻颠来颠去,心口是热的,有点紧张,就像现在一样——怕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我是不是胖了?”莫澜没来由地问了一句,程东这时才意识到他的手臂压在她胸前,熟悉的曲线贴着他的皮肤,是即使隔着衣物也无法忽视的触感。

他放开她,确定她可以站稳,冷声道:“你自己回去,别再跟着我。”

莫澜噘了噘嘴:“摸都摸过了,也不肯载我一程?”

恍惚间,程东仿佛也被回忆的流弹击中,那杀伤力太大,他身体微微一僵,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

雨越下越大,他淌过小区院子里一洼洼的积水去取车。其实他的车就停在路边,关上门,就与外面的世界相隔绝,风声轻了,雨声也小了。

他发动车子,看着细密的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越积越多,汇成小溪般一股股流下去,直到雨刷摇摆一次,把水渍都抹掉。

他应该就此转动方向盘离开的,可是他没有,他一直看着车头前方,像在等待一个永远都不会出现的人。

莫澜果然没再跟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来,把几千块买来的皮包顶在头上挡雨,站在路边东张西望地打车。

她一定是没带伞,程东想。这女人就是不管旱季还是雨季,从来都不知道要在包里放一把雨伞,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只能在屋檐下等,等到她觉得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才冒着雨另外想办法。

她包里都装了什么呢?唇膏、粉饼、睫毛膏、镜子、梳子……有时还装着食物、漫画、笔记本、书,就像王老今天给她的那一本。

他想到她把书拿在手里时那个有点耀武扬威的表情,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却化了妆的女孩子,霸占了他自行车的后座,边嚼口香糖边扬起精致的下巴说“背都背过了,载我一程呗”。

她明明是为体育课上的事来道谢的,却又那么理所当然地向他提要求,完全不理会他冷若冰霜的臭脸,跟在他自行车后面慢慢走出两站地。

程东闭了闭眼睛,好像已经不能理解十六岁的自己为什么没有骑上他的山地车飞速离去,反而跟她一前一后走了那么远。

如果那时他骑上车走了,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这十多年的恩怨纠葛?

他心烦意乱,一脚油门把车子开出去老远,最终却又在路口掉头回来。

他在莫澜面前停下,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鞋面。

“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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